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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所屬書籍: 駐站

老兵張望海骨灰歸葬的儀式隆重肅穆又傳統,除了村裡的人們來參加外,狼窩鋪火車站的賈站長和書記鄭義代表鐵路車站方參加,讓常勝沒想到的是,鎮長和副鄉長陪同著一個看著模樣比他們倆官還要大的中年人也來參加儀式。由於張望海沒有子嗣,躍進大爺指定自己的兒子做孝子代為祭祀,為叔叔完成了一系列的殯葬程序。

盤桓一天之後,鄭思家和他的葫蘆娃兒子要離開狼窩鋪了。來接他們的竟然是平海市裡開來的車,常勝雖然感覺有點奇怪可也沒太在意。臨行時鄭思家緊緊握住常勝的手嘴裡不住地說著,有時間來台北,有時間來台北。常勝笑呵呵地回應著說您等著我,您硬硬朗朗的,我一定帶著狼窩鋪里的山貨去看您。當常勝與葫蘆娃握手告別說歡迎再來的時候,對方則笑眯眯說我一定會再來,再來還請你給我當嚮導。臨上車的時候他轉過頭來對常勝小聲說:「常警官,我不叫葫蘆娃,我的名字叫鄭念祖。」

目送汽車載著鄭思家父子走遠,常勝回過頭來朝王冬雨問道:「他怎麼知道我叫他葫蘆娃的?準是你泄的密。」

王冬雨哈哈笑著說:「還用我泄密呀,那天晚上你端著酒杯拍著人家肩膀喊葫蘆娃,這事你都忘了?」常勝不好意思地胡嚕下後腦勺說:「真給忘得死死的,敢情是我自己說禿嚕嘴了,以後得注意不能嘴上沒個把門的胡唚。」

王冬雨說:「嗯,你知道就好,以後也少充大輩。」

常勝知道王冬雨又想說喊她大侄女的事,趕緊岔開話題問道:「這個鄭念祖到底是幹嘛的?我看你這兩天領著他滿山轉悠,不是會國軍派來的探子吧?」

王冬雨說:「切,我真佩服你的想像力,告訴你吧,人家可是個身家過億的大老闆。」

這個時候常勝口袋裡的手機鈴聲不知趣的響了起來,他掏出手機看見屏幕上顯示的是所長大劉的電話,他急忙把手指放在嘴上做出個噤聲的動作,然後按下接聽鍵。沒等他開口手機里就傳出來大劉的吶喊聲:「常勝你在哪了?不管你在哪馬上給我回所里來!」說完沒等常勝回答就把電話掛斷了。

常勝不知道在這兩天里所長大劉和李教導員的心如坐過山車一樣上下起伏顛簸,一會被扔到谷底,一會又被拋到了天空。今天剛落地兒,大劉就一個電話把他召回所里問詢。其實這件事情的起因就是葫蘆娃鄭念祖,本來他不想讓老人家這個年紀再往返大陸與台灣了,可鄭思家固執地堅持要把張望海的骨灰送回平海。鄭念祖一想反正平海也有自己的公司,便答應老人陪他走一趟。可又顧慮老人家不喜歡前呼後擁的排場,於是就叫上一個私人醫生一個秘書悄悄地隨行,一是能隨時關注老人家身體上的不適,二來也能為他們打理一些事務。鄭念祖通過自己在平海的公司事先聯繫了尋找張望山的事宜,可是他們不知道張望山早已經改了名字,過去的戶籍底檔根本顯示不出來,按照地區查詢依然是沒有結果。他們正要坐火車離開平海的時候常勝出現了,給他們帶來了柳暗花明,鄭念祖急忙安排秘書去退票,然後與老爹和常勝驅車直奔狼窩鋪。

事情到了這個階段都很順利,可是平海的公司有事情要請示老闆,秘書打鄭念祖的電話卻怎麼也無法接通了。這一下可麻煩了,老闆和老闆的爸爸跟著個警察走了,一去杳無音訊,公司里的人們如熱鍋上的螞蟻滿處亂爬,打110報警的報警,找關係尋人的尋人鬧得不亦樂乎。現代的資訊十分發達,信息很快就由公安處傳到平海北站派出所,上級來人調站區監控觀看,明擺著是常勝把鄭家父子兩人帶上了藍白道的警車,再加上有副所長張彥斌和民警小於證明,的確看見是常勝從車站帶走一老一少兩個人。大劉急忙撥打駐站點的電話,沒人接聽,再打常勝的手機,也是無法接通。上級領導當時把眼睛瞪起來了,沒皮沒臉沖著大劉和李教導員一通訓斥,什麼關鍵時刻找不到人了,什麼這個民警為嘛不請示報告就帶人走,什麼出了事情誰來負責任,你們倆個人這個所長、教導員還想不想幹了?說得大劉和李教導員如同涼水澆頭懷裡抱著冰,立馬備車準備去狼窩鋪找人。可就在這個時候鄭念祖的電話打回來了,他告訴秘書山裡信號不好手機打不出去,簡單地講了一下情況後說公司的事情等他從狼窩鋪回來再說。秘書不甘心地問了一句,那個警察沒有找您的麻煩吧?此言一出就招來鄭念祖的申斥,他告訴秘書常警官是個好人,沒有他自己和老父親就找不到狼窩鋪,也就不能了卻老人家多年的心愿。並特意囑咐按照大陸的習慣,趕緊去製作錦旗越大越好送到常警官供職的派出所,以表感激之情。

峰迴路轉撥雲見日,鄭念祖的一個電話讓滿天的雲彩都散開了。上級領導懸著的心又回到了肚子里,長方臉變圓乎臉不再訓斥大劉和李教導員,語氣也和藹可親了許多。在肯定常勝做了一件好事的基礎上善意地提出了批評,比如這樣的事情為什麼不先向所里彙報一下呀,所里要是掌握了這個情況肯定會加強保安措施,保證通訊聯絡暢通吧,也就不會發生這樣的誤會了吧?你們兩個人幹了這麼多年的所長、教導員如果知道這個情況,也肯定會逐級上報的,這樣我們公安處也不至於被動吧?這也暴露出來你們管理上的漏洞吧?所以還是要對沿線的駐站民警進行一次面對面的教育,不光是常勝,所有的駐站點民警都要說到。要養成勤請示勤彙報的好習慣,不要總有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的想法,遇事不依靠組織個人單打獨鬥能行嗎?

領導走了以後大劉和李教導員四目相視,面對面看了半天誰也沒言語。抽了一陣子悶煙大劉終於憋不住說了一通:「好話都讓他說了,明白人的事都讓他幹了!駐站點就一個民警,派出所離得又這麼遠,遇上點事不臨機決斷行嗎?都跟以前老孫似的有情況等著支援,真要那樣的話,狼窩鋪保留列車上的貨物早丟八百回了,犯罪嫌疑人帶著的炸藥也他媽的早響了,這個台灣來的老人家怎麼背來的骨灰還得原樣怎麼背回去…

這要是放在往常,大劉的一通牢騷李教導員肯定會發表不同意見,可是這次他沒說話,因為在他的心裡也覺得常勝做得對,作為領導如果對辦事得力的下屬提出訓誡好像有點說不過去,可上級領導的指示也要貫徹執行,所以他想了想,站起來給大劉倒了一杯水端過去說:「平心而論,常勝這件事辦得

挺出彩,要沒有深厚的群眾基礎和對管界內人員的了解,是不可能做到的。可仔細想想常勝也有不足

之處呀,這麼好的事他怎麼也應該向所領導打個招呼啊?所以我建議還是把他叫回來當面說說,不是批評,就算是給他提個醒兒,你說呢?」

李教導員這番八面見線且立體感較強的話打動了大劉,他不由得點頭同意了對方的觀點。這才有常勝接到大劉的電話讓他馬上趕回所里的事。

派出所的幾位所領導又聚攏在所長室里了,這回是按照上級領導的要求,討論沿線駐站點請示報告的長效機制。幾個人又開始噴雲吐霧地製造污染裝大尾巴狼,誰也不先開口發言,大劉咳嗽一聲說:「議題李教導員已經告訴大家了,都別悶著,有什麼想法就說出來。你們先說說對常勝這件事的看法。」副所長耿建軍抖了個機靈用胳膊碰碰身邊的張彥斌,意思是說你主管沿線還是你先發言。張彥斌眼皮也不抬地把臉扭向一邊,依舊抽著煙沒搭理他。另外兩位副所長也是低頭各自盤算著如何表態,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李教導員看看大家說:「還是我拋磚引玉吧,關於這件事情我已經和劉所交換過意見了,雖然常勝此事做得魯莽了點,但出發點是好的,結果也是好的…」

話說到一半門被從外面猛地推開,常勝像緊急制動後仍有慣性地列車風風火火地衝進來,直到大劉的辦公桌前才剎住車,慌得大劉急忙把水杯端起來說:「看著點,看著點,別給我碰灑了。」

常勝定睛看看發現所里的幾位領導都在,他才意識到這是開所務會呢,連忙擺手示意說:「不好意思啊,沒敲門就進來了,幾位領導繼續開會我二堂等候。」

李教導員連忙攔住他說:「說常勝,常勝就到。你既然來了就先別走,正好有事要問問你。」他邊說邊示意有點疑惑感的常勝坐下繼續說道,「根據公安處領導的指示,所里要重新修訂下駐站點的請示報告制度,你駐站的狼窩鋪離派出所最遠,線路環境治安環境也不是很好,所以想聽聽你對加強請示報告制度有什麼想法。」

常勝胡嚕幾下腦袋說:「我能有什麼想法,領導怎麼說我就這麼干唄。」

李教導員說:「這可不是你常勝的一貫作風,你是屬於頭腦靈活有思路,經常能創造性的開展工作的同志。用現在時髦的話說,你時常能腦洞大開。」

這句話把常勝誇的有點不好意思,爭強好勝的心又從胸腔里升騰起來,他擺擺手說:「我沒李教您說得這麼聰明,不過要是我看沿線駐站點的狀況,就算加強請示報告制度有時候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哦,說說你的想法。」

「要我說一個是給駐站點增加人手,一個班兩個民警再配上保安、協警有事情能互相照應。一個增加高科技投入,全面上監控做不到,那就在重點部位、區段上監控。比如,車站的貨場和易發案的沿線區段,這樣發現情況就能及時呼喚應答,儘快處理警情。」

李教導員點點頭:「說得好,你這個建議的確是動腦子了,尤其是增加高科技投入這個想法,我們會向上級彙報的。可是發現情況及時向所里彙報,及時進行有效的溝通還是必要的嗎。」

「就是嘛,李教說的觀點我同意。」大劉放下杯子說道,「不要總是個人英雄主義遇事腦子一熱就招呼,就拿前兩天你辦的這件事來說吧,幫助台灣同胞送老兵的骨灰還鄉,還促進了村民和外界的交流,挺好的事為嘛不事先彙報一下呢?上級領導問起來,我們也好有思想準備嗎。」

大劉的這番話把常勝給說暈了,他定下心神想了想說道:「劉所,我向所里彙報了呀,張所,張彥斌,我當時不是跟你說的嗎?」

躲在角落裡的張彥斌聽到常勝這話渾身一顫,真是怕什麼來什麼,越擔心常勝反應過來提這件事,他還是越當著眾人說出來了。其實張彥斌心裡清楚,常勝確實告訴過自己這兩個人是台灣同胞還是重點旅客,讓他代為向所里彙報,可是他當時壓根沒往心裡去。當人家鄭念祖的下屬滿世界找人,上級領導訓斥大劉和老李的時候,他就更不敢把這件事說出來了,目的很簡單,怕擔責任也怕領導這股火氣轉嫁到自己身上。他本來認為這件事情忍忍就過去了,誰想到在對待常勝的問題上,這次大劉和李教導員的意見出奇的一致,都認為應該表揚安撫常勝不應該批評。所以他從一坐到所長室屋子裡就開始犯嘀咕,生怕和常勝對局撞車,結果該來的還是來了。

屋子裡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都轉到張彥斌的身上。

「你當時跟我說的是帶走兩名旅客,沒聽見你說是台灣同胞呀。這事上級領導詢問的時候我已經給你證明過了。」張彥斌答道。

「我當時明明地告訴你了啊,是兩個台灣同胞,還讓你幫忙向所里彙報說一聲的,你怎麼能沒聽見呢?」常勝有點不解地回應道。

張彥斌依然是不緊不慢的腔調說:「常勝,你好好想想,當天公安處配發警用裝備防爆罐,你沒在場還是我和小於給你搬上車的,我們只看見你和兩個人回來開車走了,沒聽見你說是台灣同胞啊。」

對方言之鑿鑿的語氣把常勝激怒了,他「騰」地站起來指著張彥斌說:「你要這麼說就別怪我不給你面子,當時不止我一個人在場,我說的什麼話不是你說沒聽見就死無對證的!」

常勝的話好像提醒了張彥斌一樣,他也站起來對周圍的人說:「當天值班警長小於也在場,咱們可以把他叫來當面詢問,看你說過沒說過這樣的話。」

常勝說:「好啊,三頭對面問明白了,看看到底是我沒說清楚,還是你耳朵里塞驢毛了。」

隨著兩人爭吵的升級,屋子裡的氣氛立即緊張起來。大劉拿起茶杯朝桌子上一蹾,這個響聲好像是按了停止鍵,正開口說話和想要開口說話的人都不言聲了。「去把小於叫來,問問當時到底怎麼回事。」

小於被傳到了所長室,一進門他就被眼前的陣勢嚇了一跳。先不說滿屋的人眼光都盯著他看,就說常勝和張彥斌兩人對峙的架勢就讓人感覺到充滿了煙熏火燎的味道。「小於,你把十月二十四號,也就

是大前天,副所長張彥斌和常勝在交接防爆罐的時候你在場嗎?」大劉看著小於問道。「我,我在了。」

「哦,你把當時的情形說一下。」

小於看了看周圍的人們說道:「當時我和張所把配發給狼窩鋪站的防爆罐搬上車,看見常勝師傅領著兩名旅客過來後,上他的車走了,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不問你這個,問你當時常勝和張所說的什麼話?」大劉追問一句。「就說是兩名旅客…」

小於的話像一記重拳一樣擊打在常勝的臉上,他眨了眨眼睛盯著小於說道:「小於,你當時在旁邊站著,我說是兩名台灣同胞帶去狼窩鋪,讓張彥斌向所里說一聲,你難道沒聽見嗎?」

「師傅,我,我真的沒聽見..」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常勝彷彿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愣愣地看著小於問道。

「常勝!小於警長都說沒聽見你說的話,你怎麼還強詞奪理呢?」張彥斌適時地走過來擋在常勝和小於的中間。

「小於,你再說一遍!」「師傅…我沒聽見..」

常勝此時感覺到滿胸腔的憋屈和憤慨,還夾雜著一股說不出的難受,這種感覺用任何詞語都無法形容得全面與透徹,就好像你自認為很清楚很明白,到頭來卻是最糊塗最像二傻子似的,關鍵是還讓你啞巴挨罵再挨打,言不得語不得。

「于濤,你別喊我師傅,你不是我徒弟。」常勝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師傅,我…」小於尷尬得有點手足無措。

「滾蛋!」常勝的喊聲讓屋子裡的人為之一震。

「常勝,你大呼小叫地嚇唬誰呢。人家小於警長說沒聽見,你幹嘛罵街啊?」張彥斌這句話看似是在譴責常勝,實質上起到的作用卻是火上澆油的效果。

果然,一肚子委屈加怒火的常勝爆發了。所長室里的氣氛也隨著他的爆發,由原來波瀾不驚的劇情片切換成武俠片開局之前的模式,讓所有參與演出者意想不到的是,這個爆發來得既突然又迅猛,以至於長老們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常勝已經發大招了。「張彥斌,你小子別跟我裝孫子,我看你是老毛病又犯了。遇到點事就先縮脖子找下家替你扛責任,是不是上面的大腦袋又數落你了,你要是害怕擔事就明說,常伯伯替你扛著,別弄這些下三濫的玩意兒!」

「常勝!你說誰下三濫呢,我有什麼事用你替我扛著。」張彥斌也沒含糊,往前一步做出迎戰的架勢面對常勝。

「我替你扛的事還少嗎?當初你帶班解決不了的糾紛我接班替你擦屁股,你審查不出來的犯罪嫌疑人交給我,我審查出來成績算你的。這些都不說,韓嬸在車站廣場里丟小孫子的事你還記得吧,當時要不是李教硬拍給我讓我破案,你背黑鍋去吧!你現在還人五人六地裝大個,我看你就是記吃不記打。」

這話說得太狠了,如同早年間義憤填膺的「揭老底戰鬥隊」當著眾人的面一層一層地撕張彥斌的臉皮,就連坐在旁邊的李教導員也感覺到臉上有點發熱。張彥斌的臉更是掛不住了,他氣急敗壞地指著常勝說道:「你,你別胡說八道。我是你的主管副所長,你當著這麼多所領導的面信口雌黃滿嘴噴糞,你這是誣衊上級不尊重領導,不服從指揮!」

「你這個德行還想讓別人尊重,一邊待著去!」常勝說道。

「我,我他媽的處分你!」張彥斌此時做出個極端不理智的舉動,他想揮手加大自己說話的力度,但是他離常勝的距離太近了,這個動作實實在在地打到了常勝的胸前。常勝沒想到張彥斌會朝自己動手,他一個趔趄退到大劉的辦公桌前,本能的反應讓他順手操起大劉的茶杯。就在這個時候旁觀的長老們醒悟了,再不阻攔就真的變成武俠片了。大劉猛地站起來喊道:「常勝。你想幹嘛!把杯子給我放下!

喊聲驚醒了盛怒中的常勝。屈辱、背叛、不理解和不被信任多重情感交織在一起讓他無處發泄。他如同暴怒的獅子猛地舉起杯子朝地上砸去,「咣」地一聲茶杯如天女散花般四分五裂。

「我請求調離狼窩鋪駐站點,我不幹了!」

說完這句話常勝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下推開門衝出去,連後面大劉不住地叫喊著「常勝你給我站住!站住!」的聲音都沒有聽見。

屋子裡的人都愣住了,誰也搞不明白原本應該平靜的所務會,怎麼會在瞬間變成現在的火爆場面。小於知趣地跑出去拿來掃帚和簸箕打掃著滿地狼藉,張彥斌則氣鼓鼓地朝大劉和李教導員說道:「劉所,李教,你們可都看見了。常勝這是典型的無組織無紀律,目中無人不服從領導不聽從指揮。我請求所里上報公安處,對他這種行為給予嚴肅批評和嚴厲的處分!」

大劉和李教導員相顧看了一眼,都沒有作聲。

常勝頂著一腦門子的官司揣著一肚子的火氣衝出所長室,頭也不回徑直地走出車站,路過老胡的門臉店面時連人家向他招手,喊他進來歇會兒都沒聽見沒看見,自顧自地上了公共汽車,坐了兩站才發現坐反了。他下車走回到對面的馬路上等車時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很快就要到放學的時間了,他想起自己的兒子常勇,自從去了狼窩鋪駐站已經好久沒有去接孩子放學回家了。

公共汽車站在小學兩個路口以外,這個地方以前常勝最熟悉。當初把兒子常勇送到這所平海中心小學是周穎的主意,她的觀點很明確,中心小學師資能力高設施一流校舍一流,教育出來的孩子也肯定是一流。看看每年小升初的業績就能說明一切,再看看學校周圍的環境,地處市中心幽靜的地帶文化氛圍濃厚,在這樣的學校里培養出來的孩子不上重點中學、名牌大學才怪。常勝同意了周穎的看法,可小看了孩子的頑劣和反叛,結果是三天兩頭讓老師請家長,請的周穎都不好意思去挨老師的教育了,兩人最後經過商量,決定把這個榮譽落在常勝頭上,反正男人臉皮厚經得起數落。所以,常勝每隔一段時間就得來一趟學校接受再教育,這個公交車站就是常勝經常下車步行到學校的站點。

學校周圍幾條街的環境常勝都爛熟於心,就連接孩子的家長們經常把車停在那個位置他都清楚。今天沒趕上堵車他到的早些,看著校園外三兩成群準備接孩子的人們,他沒像以往那樣湊過去和人家閑聊,他也沒那個心情。索性在附近的幾條接上溜達起來。

街邊上基本都是家長停放的車輛,一個挨著一個沒有規則的排列著。無聊中的常勝邊走邊在心裡默念起路邊的車輛和車牌照號,「這個是速騰,平56710,那個是寶馬,平66478,這個是寶來,平33529,這個是…周穎的車!」周穎的老款威樂就停在一輛奧迪的後面。自打孩子到中心小學上學,他和周穎兩口子一起來接常勇的時候屈指可數,經常是周穎下班接孩子,兩個人都沒時間姑姑常虹才來接常勇。這個時候看見周穎的車常勝自然很開心,他忙湊過去向車裡張望,車裡空空的沒有人。「也許是在附近的咖啡館裡坐著耗點兒呢。」常勝心裡想著腳底下轉向朝另一條街上走過去,他知道周穎有喝著咖啡閱讀書報的習慣,而鄰街就有一家精緻的咖啡館。

咖啡館的名字叫「五月花」,位置正好坐落在街道的中間。常勝興沖沖地奔著這家咖啡館走過來,剛來到臨街的窗戶邊上時,透過櫥窗裡面的一個情景讓他猛地停住腳步,兩隻眼睛也如燈籠般瞪了起來。他看見在櫥窗里的周穎正和一個年紀相仿的男人相對而坐,那個男人的手放在周穎的手上,而另一隻手正抬起來去撫摸周穎的頭髮。

事情的發生總是出人意料,不要說在窗外的常勝感到驚詫,就連坐在桌旁的周穎也有點不知所措。周穎對面的男人是她警校時高年級的師兄,現在是平海公安局宣傳處的處長,叫王昌平。畢業後他們相差不到兩年來到平海市公安局工作,因為是警校的同學又有學兄學妹的關係,所以王昌平在許多事情上給予了周穎幫助。就連當時兒子常勇選擇學區進入中心小學,王昌平都找人托關係聯繫。周穎對這個學兄除了感謝就是敬佩,自然會有一些正常的好感,可王昌平卻懷著另外的心思。原來王昌平在仕途上一帆風順,可個人生活上卻是不怎麼和諧,也許是因為職業的關係,也許是因為個性太強,他和自己老婆離婚之後始終沒有再結婚。這期間也有人給他介紹過不少女朋友,但不是相處幾天不歡而散,就是聊著聊著沒了下文無疾而終,這其中有一個他無法言明的緣由,那就是他每每總是拿周穎當標尺來衡量對面的女人。

雖然周穎人到中年卻天生的端莊秀麗,再加上那骨子裡透出來的書卷氣和任勞任怨的性格,在外人眼裡看來就是典型東方優秀女人的組合體。周穎工作上認真且有擔當,對上級負責任對下級寬厚謙和,這樣的女人打著燈籠都不好找。有時候王昌平會暗地裡抱怨,像周穎這樣的女人怎麼會落到一個鐵路公安的小民警手裡呢?看起來當時不是周穎吃錯了葯,就是這個小子使了什麼陰謀詭計,以至於周穎能這麼死心塌地的跟著他過日子。王昌平不是傻子,他懂得不能主動去破壞別人家庭的道理,更何況自己還擔任著領導職務,更不允許他干出第三者這樣的事情。但是他可以慢慢地接近周穎,用各種辦法贏得對方的好感,同時等待她自己後院起火然後再展開追求。他斷定周穎和那個小民警不會有太多的共同語言,即使兩人能勉強生活在一起也不會幸福。於是他有意識地找個機會和平海北站的李教導員建立起聯繫,不經意間打聽常勝的工作狀況,當得知常勝和周穎兩人現在的狀況後,終於忍不住向周穎發起攻勢。

各種巧合都可以安排,況且他自己的孩子也在中心小學就讀呢。於是他和周穎借放學接孩子的機會在咖啡館碰面,聊了幾句閑白之後他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一副鑲鑽的耳環,邊一把拉住周穎的手邊想拂開她的頭髮給她戴上。這個舉動讓周穎始料不及,她想抽出手去卻被對方緊緊抓住,想躲開對方伸出的手卻又沒有空間,正在這個時候一聲暴喝震得滿屋亂顫。

「幹嘛呢!把手鬆開!」

隨著喊聲常勝已經一把抓住了王昌平的手,另一隻手指著對方的鼻子說道:「你是誰啊?敢動手動腳的!」

王昌平被突如其來的衝擊嚇了一跳,當他看見穿著警服的常勝時瞬間明白了一切。這個人也許就是周穎的丈夫吧,看上去最多是個不出彩的小警員。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他做出了個愚蠢的舉動和解釋,站起來掙開常勝的手說:「把手拿開,你是哪個單位的?沒看見我們在談事情嗎?」

「你會說瞎話嗎?談事情拽著我媳婦的手,我看你是想談談怎麼住院吧。」常勝抑制不住心裡的火氣抬手就要打過去,沒想到手在半空中被周穎的胳膊緊緊地抱住。

「常勝,他,他是我同事。」周穎急切地想和常勝解釋,可說出的話卻是那麼的蒼白和無力。「你給我閉嘴!」常勝使勁想掙脫開周穎緊抓住自己的手。

「周穎,這就是你丈夫吧,你看看他就是這個樣子,難怪人家都反應基層民警素質低..」王昌平也不知道是平時說話就這個毛病,還是想挑起周穎對常勝的反感,可他竟然忘了自己置身何地。果然,這句話一出口他就覺得自己漂了起來,而且所有的景物都隨著自己的漂移急速向後飛馳而過,等他明白過來的時候,屁股已經挨到了地上,並且在地板上滑出去老遠。

常勝掙不開周穎的手,抬腿結結實實地給了他一腳。

王昌平掙扎著站起來還想往上湊合,這時周穎已經擋在常勝的身前沖他大聲喊道:「王昌平,你想讓我爺們兒真打你一頓嗎?還不快走!」

看著王昌平屁滾尿流地跑出咖啡館,常勝猛地甩開周穎說:「你幹嘛攔著我?你跟他是什麼關係!」周穎:「常勝,你要相信我,咱們回家說…」

常勝:「不行!就在這說,這個人是誰?他和你什麼關係!」

周穎看著眼前暴怒的常勝和咖啡館裡人們驚訝疑惑的目光,她忍住羞愧和難過朝常說說道:「常勝,我和你生活這麼多年你應該了解我,我一直忠於自己的愛情,忠於家庭,忠於你的感情,請你不要在這個場合讓我們都難看。」

「我他媽的..我找那個孫子去!」常勝說完話轉身就要往外沖。

「常勝你站住!」周穎再次站到常勝的面前說,「你現在穿著警服呢,你是個警察啊!」

常勝猛地怔住了,直到周穎衝出咖啡館他才醒悟過來。等他追出咖啡館的時候早已看不到周穎的影子了。

常勝帶著兒子常勇回家的時候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他問老娘周穎回來了嗎?老娘回答說周穎不回家誰給你做飯吃。常勝又問周穎人在哪了?老娘說做完飯不舒服在屋裡躺著呢,你去看看是不是生病了。常勝哼了一聲讓常勇先去吃飯,然後朝卧室走過去,可走了幾步又停下來,他不知道怎麼去和周穎說,也不知道怎麼開口。本來自己好像很有道理髮火的事情,可他就是發不出來,歸根結底是周穎的話深深地打動了他:「我和你生活這麼多年你應該了解我,我一直忠於自己的愛情,忠於家庭,忠於你。」在他的心裡,無論和周穎怎麼較勁如何使性子,都沒有想到過要背叛對方,也沒有想過要放棄這段感情,就算是他對周穎平時的埋怨和調侃,也都屬於夫妻雙方拌嘴的範疇里。但今天這個如「天外飛仙」般的遭遇讓他無法平靜下來。

周穎最終沒有出來吃飯,常勝收拾完碗筷讓常勇去複習寫作業,自己靜靜地坐在廳里,手裡不停地揉搓著哪只口琴。他想起和周穎初相識的樣子,想起兩人約定的鴻雁傳書,想起來他給周穎用口琴吹奏《月亮代表我的心》時她雙頰泛起的紅暈,想起來這麼多年周穎對家對老娘的關心和照顧。這一段段對往事的記憶讓常勝無論怎樣也不相信今天的情形。「是不是我在狼窩鋪山裡撞邪了?」這個念頭一閃現立即又被他推翻,自己在山裡的這段時間裡雖不能說是水乳交融,但也和周圍的人們打成了一片,他已經感覺到狼窩鋪需要有他這樣一個人。可是,家裡邊也需要有他這樣一個人啊。

常勝的腦子有點混亂,許多影像如碎片一樣地在眼前掠過,最終這個碎片在周穎和王冬雨兩人身上定格。常勝使勁眨了眨眼睛,感覺還是模糊不清。他不由自主地把口琴放到嘴邊,緩緩地吹出了那首《鴻雁》。隨著悠揚的旋律他感覺自己眼前的景物清晰了,王冬雨這個清新單純小妹妹的形象離自己越來越遠,而那個端莊秀麗的女人卻款款地靠近自己身邊,他知道那個人就是周穎。

周穎是被常勝用口琴吹奏的《鴻雁》打動了。從這如歌樣的傾訴里聽到了常勝的聲音。她從卧室里走出來,想像以前那樣坐在對方是身邊聽他吹口琴,畢竟兩個人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浪漫氣氛了。常勝也看到迎面走來的周穎,就在他用力吹完最後一個音符,口琴離開嘴邊想開口的時候,忽然感覺周穎的身形晃動了一下。他想伸手去拉住對方,結果自己卻被再一次的晃動搖得跌坐在椅子上。

「常勝,地震了!」周穎驚愕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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